周银芳 茶馆里的空调冲淡了午后的闷热。老姜和老肖两人面对面坐着，边喝茶边聊天，还不时地看一下手机上的信息。好茶耐泡，冲了五次水，仍然是茶汤甘醇、茶香沁心、茶韵悠长。 突然老肖的手机 “叮咛” 一声划破宁静，屏幕上跳出一串陌生外地号码。他瞥了一眼，眉头一拧，按下接听键，没好气地嘟嚷着：“又是骚扰电话，这些骗子真是无孔不入。” 老肖 “喂” 了两声，听了一下对方的话，随即冷笑：“我中奖 50 万？那你就直接打入我银行卡里呗，账号是……” 他故意报了串乱码就挂了电话。转身对老姜说：“你说这些人，骗术也不升级，真当别人傻？” 老肖问老姜：“你是怎么应对这类电话？”“还能怎么处理？要么见是陌生电话就不接，要么拉黑，心情不高兴了，就像你刚才那样逗他玩。” 老姜淡淡地说。 “你现在手机上存了多少电话号码？” 老肖又问老姜。老姜翻了翻手机通讯录后说：“记不清了，大概有上千个吧。” 他指着尾数 3721 的电话号码：“这是当年在部队与我一起抗洪救灾的老王的手机号码，他换了三次号码都告诉我，怕我找不到他。这是另外一个战友老李的号码，当年他儿子一出生就给我报喜，电话里高兴的哭声比产妇生产时的喊叫声还大。” 老姜如数家珍般地一一数着。老肖凑过来看得直皱眉：“现在大家都给手机通讯录做减法，你倒好，还攒下这么多电话号码。” 
老姜说：“专家认为，人一辈子认识的人一般不超过五位数。能遇上的都是缘分。” 说着老姜用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的数字，像是在触碰一张张熟悉的脸：“这些号码都是我舍不得删的，真要删，也只删那些品行不正人的号码。” 他又轻叹了一声：“现在大家换号码像换衣服，微信一删就断了联系，倒不如老号码记在心里断不了。”“因为删得少、存得多，所以电话号码就越积越多。” 老姜又说道。 “你存的电话号码不备注姓名，能记住？万一打错怎么办？” 老肖惊讶不已地问。 老姜说：“也不是都没标注姓名，重要人的电话号码会标注，平时少联系的人会标注，以防忘了出差错，误事又得罪人。” 老肖问：“你记这些没标注姓名的电话号码要有很强的记忆力，你的记忆力是怎样练出来的？” 想起在部队的那段经历，老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：“在部队做人事工作时，我练出了强记的本事。那时候下基层，事先都要把所去部队干部的基本信息、特长、爱好，背得滚瓜烂熟。见面一问名字后，就能说出对方的籍贯、年龄。干部们听了心里暖烘烘的，都觉得上级记住了他们，工作也更有干劲。久而久之，强记有价值的信息就成了我的习惯。现在我强记电话号码，主要是为大脑健身，预防老年痴呆。” “原来强记电话号码还有健脑功能啊。” 老肖有些好奇地自语道。他又问：“那你是如何具体记住这些电话号码的？” 老姜回道：“先记尾号四位数；然后寻找号码规律，把开头为 139、138、137 等这样的号码放在一个系统来记；许多号码中间是 0591、0599 等区号数字，记住了开头数，记住中间的区号数，再记住尾数，这类电话号码基本就记住了。” 老肖说：“也只有你老姜才会强记电话号码，其他人不会这样搞得很累。”“今天以后强记电话号码的人就会慢慢多起来了。” 老姜很自信地回答。老肖问：“为何？” 老姜说：“因为你会把强记电话号码可健脑的好处传给亲朋好友，这样一传十、十传百，想试试看的人就多起来了。” 老肖愣了一下：“还真是。” 突然，他环视四周，压低声音问：“对了，老张因渎职进去一年，听说上个月出来了，他联系你没？”“联系了，上周打的电话。” 老姜用凝重的口气回答。“你没删他的电话号码？” 老肖的声音悄然提高，“不怕有关部门盯上你，他可是犯了事的人。” 老姜放下茶杯，指尖点了点桌子说：“他犯的是工作上的过错，不是品德上的败坏。我和他相识交往二十多年，从来没有利益纠葛，我相信有关部门是公道公正的，没必要因这点事就断了交情。” “老张出来后，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肯定很激动吧？”“可不是。” 老姜回答道。停顿了一会，老姜继续说：“他听到我的声音后，哽咽地对我说，出来后他给几个老熟人打电话，不是空号就是无人接听，只有我一打就通。他开始时还认为大家都嫌弃他了，没想到我还留着他的电话号码。” “你猜我听了老张电话里的一番话，有何感想？” 老姜问老肖。老肖思考了一下说：“猜不出来，我也很想知道。” 老姜感慨道：“老张是个很自信很坚强的人，只因我留下他的电话号码，感动得他卸下了男子汉的尊严，流下了脆弱的眼泪。唉，人在高光的时候，你赞扬他，他不会感激，甚至会说是在拍他的马屁；人在低谷时，只要你一句温馨的问候，就会感动得他热泪盈眶。当然，老张处于顺境时还是能把住自己的，不会看不起人，他只是很要强。” 老肖说：“像你说的那样的人还不少，这就是人性。” 老肖端起茶杯，喝了一大口后又问：“你留那么多电话号码有用吗？”“怎么没有用？用处多着呢。” 老姜笑着说，便举了几个事例： “前两年老友孩子创业缺渠道，我想起一位企业老板的号码，打过去一聊，人家看在旧情上，给了最优惠的供货价。这不就是电话号码帮着致富嘛！” 
“有一个星期六早晨，我和妻子去商场买菜，妻子突然想起家里煤气灶忘了关火，打给在家睡觉的儿子又关机，急得满头是汗。我冷静一想，脑子里出现隔壁邻居的电话号码，便请他敲门叫醒儿子，把火关掉，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火灾。这熟悉的电话号码可是能救急啊！” “有位老友曾请我的另一位朋友办事，事成后把人家的电话号码忘了。有一次想请人家办一件急事，却没有联系方式，问别人打听号码，又担心让对方知道自己忘了号码，怪自己不懂人情而不办事，只好请我把对方的号码给他，他们很快就联系上，把事办妥了。可见，这电话号码还能帮着解决烦心事呢！” 老姜停顿了一下，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说：“这些号码看着是冰冷的数字，背后藏着的是实打实的故事，有战友并肩战斗的情义，有亲朋、同事和邻里互助的温情，也有遇人不淑的教训。一串串号码串起来，不就是人间的冷暖、人性的美丑？” 老肖说：“那将来呢？你这些电话号码会不会越来越少？” 老姜望着窗外，看了一下穿过树叶缝隙投在地上的光影，转过头缓缓地说道：“会少，但我只会删除三种人的号码。对方换了号码不告诉我、不想来往的，删；品行出问题的、不值得交往的，删；还有就是离世的，不得不删。” 说到这，老姜咳嗽了一声，指尖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，看着那一串串带有温度的数字，语气深长地对老肖说：“我是多么希望这些电话号码能保留得久一点，这意味着友情还在，品德好的亲友还在，与我交往的好人还健在啊。” 夕阳西下，两人结了账，走出茶馆。正要分手时，两部手机几乎同时响起。老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，心想这是谁的电话？该不会又是骚扰电话吧？他迟疑地按下接听键：“喂，你好，你是谁？” 老姜一看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，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跟隔壁邻居打招呼：“行，明天老地方见。” 挂了电话，两人相视而笑，老肖摆了摆手：“先走了，我回去后要重新把老朋友、老同学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。” 老姜笑着点了点头，下意识拿出口袋里的手机，刚要看有没有熟悉的电话号码留下的信息，屏幕突然弹出一则短信：“老姜你的包落在茶馆了。” 老姜看是茶馆老板发的，心里一阵温暖，暗自思忖：“茶，还是陈茶甘醇；人，还是熟人靠谱。” 于是，便转身朝茶馆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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